不平拔刀郎

一个简简单单的糖厂质检员罢了

长安·崔器 | 短篇完(想不到奔着四字刷剧却给四口写文)



崔器背靠靖安司殿前乌木案,五脏六腑无一不疼。今日这道鬼门关怕是过不去。陇右的战场,取人性命轻易如镰刀割麦,尚且没摘走他崔器的脑袋。没想到会死在万年太平长安城。撼树的蚍蜉屠了靖安司,可说到底自己也是芸芸里的一个蚍蜉。他搏出一条命,长安城太大,还是小卒无名。


陇右崔器,本是个天生缺唇。


他母生他认为孩子实难养活。想埋了让他早登极乐。是他阿兄崔六郎跪求,才留下他一条命。崔器生而愚钝,模样也丑,从来不多想,只笃定万事拼尽全力。这辈子,捡来的,今天且为明天活。


他阿兄上下疏通了不少银钱,靠着陇右斩杀敌军八十四颗人头这样不大不小的军功,终于把他弄进了长安。他不喜欢看阿兄替他低三下四的钻营。长安处处是规矩,规矩越多越尊贵,明里暗里绊他笨拙的手脚,越活越窝囊。直到崔六郎带他见了很多活在光鲜表面下的“蚍蜉”,他才懂了长安的好处。


枯瘦的女孩子排行十二,人人叫她李十二娘。大唐富贵丰腴为美,她却实在伶仃的寒碜。家里把她卖作舞伎,小小年纪日日苦练磨烂一双脚。是为入教坊,进梨园,跳出个名头。


李十二娘抬起一只脚,摆出飞天姿势。陪她练舞的老瞎子羯鼓打得气吞山河骤雨狂风。她能在碗盏大的地方跳六幺,枯瘦换了气象,像寺里吃香火的菩萨,庄严令人不敢逼视。


“李十二!”


“做什么?”


“没事,跳你的。”


冷声冷气的对话,十二娘一个笑脸也不施舍。两人渐渐有了奇怪的默契,喊完她的名字,崔器会取出怀里热热的胡饼,吃完便离开。他很喜欢看李十二娘跳舞,姚汝能说他是牛嚼牡丹,白白糟蹋了如此舞姿。崔器自己亦不明白,狭路相逢长安的生动,再愚钝的心也会狂跳。


这一日十二娘飞快转着胡旋,脚跟处一个细微的“咔哒”声,琵琶断弦,重重跌在尘土里。


大夫摇了摇头:“脚筋扭断了,往后怕是要跛。”


“李十二!”


“做什么?!”


“我是个缺唇,你是个跛子,不如…”


李十二娘一双眼睛狠狠瞪着,令他退缩,不敢说出后面的话。那双眼睛里继而滚出几个绝望的泪珠,凄然咧开嘴角,指着他身后的姚汝能,还了一句。


“我不要施舍,等你穿上跟他一样的红袍,再来跟我说。”


他只是一介旅帅,四品高位这辈子想也不敢想。姚汝能讥笑他襄王有意神女无心。他也很久不敢再去崇仁坊。再后来,他听说一具薄棺敛走了李十二娘的尸首,花没了指望就会凋谢,人没了指望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念头。长安从此没有了李十二娘。


上元佳节,满城人为斗艺的许鹤子如痴如狂,她亮相舒广袖,一个动势,让崔器恍惚看到了另外一个人。她若不死,花车上头站的指不定是谁。


他向张小敬剖白,那些他曾记得的一个又一个长安“蚍蜉”。也不知道为何要跟刚相识半天的人说这样多。


“吹笛子的薛乐工,烙胡麻饼的回鹘老罗,为了练舞磨烂脚跟的李十二…”他顿了一顿,再也说不下去。“位子还得高一些,做了右骁卫,才能守长安。”


果然人一念旧就心软,心软就要坏事。他死不算什么,只是没有陇右崔器,谁还记得长安李十二娘。


到了那边,见了兄长,怕是要挨骂的。耳边恍惚听见有人问。


“长安今日可安全了?狼都捉到了?”


“阿兄,咱们与长安缘分浅,只能守它到此刻啦。今日结识了一个顶厉害的人物,大约把长安交给他,可以放心…”


崔器身上的铠渗满了血,发着暗红的光。手指头蘸血费力写出“长安”两个字,盖在陇右道那块牙牌上。


“说好的,穿红才能来见你…”


他嘴角因为缺唇,总是似笑非笑透着桀骜不忿。姚汝能哆哆嗦嗦再把手探过去,人早已没了鼻息。


姚汝能终究没有为姚家重耀门楣做出什么经天纬地的成绩。安史之乱平定,他去华阴县做了一个小小县尉。凭着一支秃笔,写尽人间百态。只因他觉得琐事有滋味,貌似朝生暮死的蜉蝣,才是大唐基石。靠他写出来,留给人知道。


他描摹事物巨细靡遗,读来人物栩栩如在眼前。姚县尉平生只写亲眼所见所闻,唯独一篇志怪奇谭是个例外。


故事里一位将军有个知己。知己早死作了鬼,不愿投胎,在忘川边等了又等。只因两人打过赌,有朝一日将军扬名立万,定会穿红袍相见。只是抱憾,成了阴阳永诀。


将军为保大唐战死,全身铠甲染血而亡。死后终于见到了等他的知己。君子一诺千金,当真穿了红袍。两人相对大笑,随后拜别,各自又奔赴了忘川轮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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