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平拔刀郎

一个简简单单的糖厂质检员罢了

【张茂则x曹丹姝】梁上燕(为草帽CP写的最后一篇)

*民国AU,抗战背景,先婚后爱

*张排长与曹记者

*全篇私设如山,OOC预警,一张叶老师军装照催生的故事(剧照的这部剧我真的没看过)

*茶水间和跨年夜都被锁了,也不想再补,最后写一篇给草帽cp。



楔子


曹丹姝全力跑出城,站在田垄上平复喘息。远远的行军部队走过来,扬起一阵烟尘。


摊开书本,有豪情要破胸而出,急于宣讲。


“诸君!请听我说!诸君是要去抗击日寇的好男儿,我没有什么以筹军,读到一篇好文章,以此给大家壮行。”


随后她便念起来,开头有些磕巴,后面越发顺畅。行军的大头兵多数没读过书,听不大懂文字的意思。但他们也渐渐放慢了脚步,想多听一听这个女学生的声音。


造物有私,她就像最黑暗里极其美好的,破晓的晨光里有黄莺出谷。声音尚稚嫩,但有大时代青年一辈的风骨。


队列里一个年轻人回头看她,步伐没乱,依然在稳稳前行,只是舍不得眼前风景,视线还停在她身上。道路边破土而出一株兰草,有不凡的气韵。他读过书,受到文章鼓舞。陌生人于萍水相逢一瞬间,成了永恒知己。


———


民国二十二年,春


张茂则是从南方过来抗日的兵。他生了一张十分撑门面的白净脸蛋,做事沉稳字也写的漂亮,得佟将军器重,把贴身警卫排交给他管。132师这批兵多是从北伐一路跟到北平,出生入死铁板一块,很有抱团意识。可没人敢看不起这个浙江来的“小白脸”。认识他的人都晓得,张排长说话和和气气,战场上冲锋号吹起来就变了个人。头衔用命硬拼出来,骨子里和明面上,是截然相反两回事。


喜峰口与日本关东军一战,可称得上振奋颓败已久的国人士气。各界报业记者蜂拥而至。佟将军不胜其扰,接待事务全权交给了张茂则去管。


“这位先生,我是《大公报》记者,想找佟将军作一篇喜峰口大捷的报道,烦请您帮我通报。”


一双手递过名片,指缝里有写作油墨痕迹,素色平裁的旗袍袖口利落清爽,给人如沐春风的印象。反而令她的唐突要求显得恳切。


她才想起这种场合应该叫长官,称呼先生并不得当,有小小懊悔。名片悬在那里,对面的军官没接,只是目不转睛的盯她,使曹丹姝一时无措起来。但他的眼神却不是冒犯,炽热带着零星欣喜,似乎她是故人,好不容易在这里重逢。


“我负责佟将军警卫安全,问话是惯例。”


军官语气似是安抚,倒像个文职。那张名片在他手里,寥寥几个字被反复看了又看。


“姑娘既然是《大公报》记者,登载过哪些文章?”


“《共赴国难拒不受辱》,只是…豆腐块位置…”


她是初出茅庐小记者,大新闻轮不到她跑。私自动作,有些心虚忐忑。急着表明身份打破僵局,生怕错过机会,又觉得自己履历太薄,根本不值一提。


“华北之紧张,紧张到搁不下一张书桌。你写的?


“您看过?!”


惊讶于年轻军官一字不差的背出文章里的句子,脸微微涨红了。羞赧和小小窃喜掺杂在一块,使她更显的生动明丽。


“姑娘的声音,现在被更多人听到了。请在这里等一下。”


他语焉不详的笑了笑,走了进去。曹丹姝觉得这人面善,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。


采访竟就这么成了,且是独家。曹丹姝做梦也不敢想,一跃成了报馆里的风云人物。人人夸她是报界巾帼,只有她自己晓得,没有那个笑眯眯的军官从中助力,是万万做不到的。


“张先生,这篇报道你帮我许多,理当要做东致谢的。”


“饭就免了,称呼先生也生分,叫我平甫吧。”


“张先生哪里话,人情债不能留。下个月我的婚礼,还请您来赏光。”


张茂则当即心照不宣的懂了,聪明人不做糊涂事,眼看着退后了半步接喜帖,距离礼貌又恰当。请帖里一对新人的照片登对,果然郎才女貌。


名以正体,字以表德。他心里锦绣乾坤只给人看波澜不惊,当之无愧“平甫”两个字。


“婚礼就不必了,护国寺老崔家的羊肉马蹄烧饼最好。曹小姐做东,我们择日不如撞日。”


曹丹姝还是依然柔柔的叫他张先生,不动声色的拒绝,使所有人都不至于难堪。一颗玲珑剔透心,早看出了张茂则对她的心思。可各人有各人的修行,她已有婚约,不再想别种可能。


世间有很多种身不由己,这个婚约,是诸多身不由己里的一个。曹丹姝的祖父曹彬有实业救国的想法,在北平开了纺织厂。北洋政府时期尚可勉力支撑,当今乱局,人人自危往南逃,曹家已成了空壳子。赵家曾做大买办,两家又是世交,理应靠联姻来挽救颓势。


一路步行,表面聊的尽是家国理想,中间始终隔着看不见的壁垒,他们两个,也仅仅是知己而已了。


两人各怀心事的当口,一辆斯蒂庞克敞篷跑车招摇开过去,车上年轻姑娘因疾驰而大呼小叫。京津两地巨富多偏爱别克汽车,且这辆跑车漫说整条街,就算北平城,亦只此一辆。不用猜也晓得,驾驶座上的是她的未婚夫赵祯。


曹丹姝神色转瞬凝重,以张茂则的聪明已猜到八九分。


“未许是看错了。”


话一出口张茂则就懊悔起来。这句话说的太快,有急于掩饰的味道,置曹丹姝于万分尴尬的境地。她自言自语一般,更听不出情绪。


“张先生,对不住。今天这顿饭,怕是吃不成了。”


车上姑娘的是北平城新唱红的坤旦张泌晗。赵祯听戏是因为爱花团锦簇的热闹,多数时候下的功夫都在戏外。这一位“坤旦皇后”着实冶艳,引得他场场不落,撒大把钞票去捧。


一段关系里两人是缘,三人成孽。山盟海誓金贵的地方,在于只可对一人讲,同样的话两个人听,诚意也只得对折。


报纸花边新闻弄的满城风雨,戏子勾引有妇之夫云云,标题颇为耸动,逼她和赵祯做最后摊牌。


“公开场面上泌晗拿不出手,只能做外室,赵家正印夫人还是你的。”


这句话终于触到了她的底线,曹丹姝往后撤了一步,使赵祯伸过来的手扑了空。马路上闪烁的雪花膏灯牌照出一片虚浮,光影划明分界,隔开了两个早已不同的心境。


“这桩婚事,连同你这个人,我都不稀罕了。”


“那你要嫁给谁?那个张茂则?!他不过是个丘八。”


“那么,你去捧你的坤旦皇后,我去做我的丘八夫人。”


她回过头,不顾身后引人侧目的喊叫。女人在男人跟前流眼泪有很多种意思,大多是为了示弱挽留。此时她已没有给他看自己眼泪的必要,便再也不会回头。


曹丹姝的硬脾气在报纸上见了真章,连续三天在大公报显眼位置刊登紧要启示。称他与赵祯已无婚约。二女争一夫实为无稽之谈。是非自有公论,不待赘言。算是彻底断了自己一条可以反悔的后路。


只是她千算万算,没算到几天后更大的风波里还有一个张茂则。


这个“风波”一早静静坐在曹家客厅里,端着茶水细细的品。他的背笔直,若不是一身戎装和后面跟着两个兵,很像洋行斯斯文文的经理人。


大红纸封好一千五百块银元稳稳当当堆在桌子上,解了曹家濒临破产的燃眉之急。


“曹伯父,准备的仓促,还请笑纳。”


自古民怕官,曹家老爷子惊了半晌才吐出一句硬话。


“我是嫁女儿,不是卖闺女。”


“曹伯父哪里话,您实业救国,平甫很是佩服。就当我是…参股吧。”


话一说完他便翩然请辞,曹丹姝再也坐不住。不明不白的钱如同他俩不明不白的关系,没个正经名头。


“张先生!这钱…我曹家实在不敢贸领。”


“有件事,需向曹小姐告罪。我骗了佟将军来您府上提亲,才借到这些钱。此事自有我一人承担,绝不会坏了小姐名声。”


“您不必为我做到这个份上。”


“丹姝,你值得…”


她刚遭到一个男人的轻视,转眼又被另一个男人珍之重之的喊了名字。呆立半晌,轻轻叹出一口气,下了郑重决定。


“那么这就是聘礼了,我收下了。”


婚礼本不想大操办,可佟将军拿张茂则当半个儿子一样疼,132师的排长娶媳妇,不能寒酸。


“你是为了羞辱我!还有你!是你带着她去戏园子门口故意撞见我和张泌晗的!”


赵祯算准日子来闹,借酒装疯,几个人也架不住,场面十分狼狈难看。张茂则到底是行伍,忍不住那一点军人血性,把曹丹姝护在身后,一度很有失控局面。


“赵先生喝多了,把我认成泌晗小姐了。”被辱骂的新娘,怅然片刻扯出笑容。


这是曹丹姝的保护,就像他刚刚义无反顾的挡在她跟前。


终于捱到洞房,他抱着一床被子,心中有愧,令他眼神对上又马上错开。“偷来”的新娘子却不放过他,目不转睛满眼凝重。想到酒宴上张茂则因她受的屈辱,忽然有了决绝。


“张先生,新婚夜出去睡,不吉利的。”


“本来...也是假装的...”


“我曹丹姝做事情,从不假装。”


他的袖子被她牢牢抓着,亦可说根本只是他自己不想挣脱。这桩从一开始就阴差阳错的婚姻,是他强求来的。张茂则突然明白,曹丹姝将尊严看的很重,乃至于也不许别人置喙她认为值得敬重的一切。这种女人,对亏待她的人决绝,对自己更不留余地。


曹丹姝毫无半点爱意的吻,有孤注一掷的苦酒气味。张茂则醉的可以,可脑子却异常清醒。他本就不想躲,也躲不掉了。


她细软的手指尖摸到了张茂则背上交错的疤。从到热河到喜峰口,灼烧或是肉搏战留下的,可供彪炳千秋的功勋。她才明白过来,自己答应的仓促,或许伤害了一个无辜又可敬的人。


她为自己的任性自责,认定疼痛也是她该受的惩罚。于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,紧紧抱着怀里的男人默默忍受。终于她感到累了,才放下这一整天强撑着,不过是装出来的狠戾。只因这一点松懈,话还没说完就连带有了哭腔。


“张先生,对不住。我做了一件错事…”


“不是你的错,就算有,也是我想将错就错…”


———


民国二十六年,夏


两个人过日子,逐渐品出了一些夫妻的滋味。张茂则已升了做营长,军营里人人羡慕,说张营长娶了识文断字的女先生。


张茂则对她极好,可感情本不像真金白银可等价交换。全情投入的“极好”也得不到真心实意的喜欢。


副营长镣子的媳妇阿禾挺着已隆起的肚子来看她,诉说着未来憧憬,名字已经想好了,张茂则给起的,男孩女孩叫了都好听。


夫妻的日子没有孩子,总归是要越过越寡淡。


同房这件事张茂则从不难为她,也闭口不谈孩子的事。想到这里,因为秘而不宣的原因,她脸上有了薄薄一层红晕。


“镣子是抗日的,留个种,给家里有个交代。”


禾姑娘无心一句话在她心里生了刺,抗日的男人,随时都会死去。


“平甫,我们…要个孩子吧。”


她躺在床上,只得到沉默以应答。她甚至不知道张茂则是否真的睡着了,天地万籁,只余啾啾虫鸣。


张茂则心里又失意起来,认定她不过是可怜自己。觉得这场婚姻已多有亏待,竟然想用一个孩子来补偿。


“别胡思乱想了。”


他转身把她抱在怀里,比往日抱的更紧。得到这个回答,使曹丹姝更加笃定,曾经张茂则对她的那点欣赏和爱慕,早在名存实亡的婚姻里稀释,早晚必成怨偶。她本想两人会解开心结,过平常夫妻的日子。可如果是张茂则不愿意,她对他那样敬重,一定不会令他为难。


他走的很早,曹丹姝也一夜未眠。


“平甫…”


“我吵醒你了?什么事?”


他回过头来笑了笑,仿佛要一眼看穿她的心思,与平时很有些不同。被这样的眼神看过,再千头万绪,终会把想说话的念头冲淡。


“没什么?就是突然,想叫叫你的名字。”


这次回军营,张茂则一走就是一个月。得到日军在北平三面集结合围的消息,132师受命死守南苑。


“会用吗?”


枪逐一发下去,每人100发子弹,4颗手榴弹,很多学生兵是第一次摸到真枪。这便是全部了,又实在很不够。这样无准备的仗,使张茂则心里没来由的焦躁和伤感。


“你多大了?”


“年底18了,长官。”


增援尚在团河,鞭长莫及。他投军第一天就有了终会以身殉国的觉悟,可军训团的学生兵都太年轻了。尚未真正尝过人间悲苦,亦不知道真实战场残酷。唯有一腔报国热情,全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夜。用血肉之躯挡在前面,守住身后的北平城。


“镣子,告诉他们,南边多布防地雷。”


张茂则心里清楚,除此之外,他已没有别的办法给军训团的年轻人以保护了。


四十门重炮率先撕开了防线的口子,周遭一切除了轰鸣的炮火席卷地面。起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,那歌声渐渐清晰坚定。


“风云恶,陆将沉,狂澜挽转在军人。扶正气…”


整齐低沉的军训团歌和焦灼的气氛交织在一处。突然张茂则的心平静下来,不再烦躁。他像个蛰伏的猛兽,等对面靠的足够近。重炮将不再发挥作用,白刃战是学生兵可取得优势的唯一机会…


曹丹姝睡的很不踏实,扑了空,从床上跌下来。一颗心狂跳,全是惊悸,这可真是不祥之兆。有人把门敲的山响,北平人最重礼仪,敲三下便要缓一缓,不作兴这样不间断的敲。除非,是上门报丧。


她批了衣服起来,还未大亮的混沌里跌进一个满身血污的人。


“曹嫂子,张营长回不来了!”


镣子的脸被硝烟熏的黢黑,他已哭了一路,横七竖八的泪痕抹花了,更显十分凄凉。


“谁回不来了?”


曹丹姝眼神恍惚到难以聚焦,望向镣子身后,好像在找一个不存在的人影。她已听懂了,只是不愿相信,似乎他在讲的是别人的遭遇,和自己毫无相干。


“我们被汉奸卖了,撤退时中了埋伏。张营长说绝不能让佟将军的尸首落在日本人手里,我们几个把将军放在门板上跑,然后…然后…”


他哑着嗓子放声大哭,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。


“然后怎么了?!”


“流弹把他的腿打穿了,他说他不成了,喊我们快走,后来小日本的轰炸机来了…曹嫂子,我对不住你,没把营长带回来。”


镣子不住的在她跟前磕头,他头上的伤口再次崩裂开,把布帽上的青天白日徽染的血红。


———


民国二十六年,秋


“我是军眷,有没有…有没有叫张茂则的?”


手指头紧紧绞着旗袍领扣,很怕看见那个名字。名单一个个被墨水钩掉了,有人哭哭啼啼领了抚恤金。轻飘飘的一笔,一百法币和一小包口粮,等同于一条人命。


曹丹姝仔细的对,密密麻麻的字,不顾拥挤推搡。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不爱张茂则,却不想让他的名字也被这样廉价的换算掉。


“哪个部队的?番号多少?”


“二十九军132师。”


“132师没了。”


“没了…是什么意思?”


“就是打没了,番号撤了。余下的人归保定演武堂和固安收编,你去那里找吧。”


她的头发胡乱扎着,脸上也没有血色。乍见分离,像个轻飘飘的魂,没有鬼差来勾她,只是没有方向的乱走。


北平城破,两个月天地变了颜色,街上全是想法子逃出沦陷区的人。一条小黄鱼托人换了车票,行李收拾的仓促,挑挑拣拣随身细软,唯有张茂则的东西舍不得丢。


她在他旧衣口袋里摸到一样东西,是封未寄出的平信。展开时一张照片掉出来,张茂则刚到北平,在战友怂恿下拍的唯一近照。上面有斑驳折痕,显然和张茂则一道历经无数漂泊辗转。那是曹丹姝不相识的更加年轻的张茂则,只是一双眼睛灼灼的神情未变。


丹姝吾妻

爱鉴


抗日一项,系我辈夙愿。不能忘怀彼时投军,初遇你在路边读书给素不相识的人听。吾当时已立誓,为护千万这样的赤子之心不被伤害,则性命这件小事,又可轻轻放下。我感念上天,阴差阳错可与你做三年夫妻。唯再难重逢,是心中所憾。我本不信鬼神,执笔至此,始知人间竟真有阴阳永诀。


家中诸事吾已安排妥当,望你今后可潇洒追求真正所爱。堂前若有新燕筑巢,应是我魂灵所托回来看望。只当冬去春来,一匆匆旧友,勿思勿念。


夫平甫

于民国二十六年


她才发现她早深爱他,可她明白的太晚,他已永远不可能知道了。


车厢里快要没有容人站立的地方,气味很糟,廉价烟卷儿味和孩子的哭闹搅成一团。她木然的看着,生逢乱世,很多人举家离乡背井,能比他们多了一个座位,已是很好。但她骤然失掉了丈夫,做了不明不白的寡妇,又很难说是否更糟。


“这位太太,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孩子。”


火车中途停靠了一站,有个妇人抱着婴儿恳求。她微微点头答应,望着窗外,孩子的母亲去杂草堆里小解。


就在此刻,火车毫无预警的开了。她着急起来,朝窗外喊。那个妇人回头猛追,但弱小的女人,如何能追得上火车呢。曹丹姝只看到她披头散发的哭泣,胡乱挥手,像溺水濒临淹死的人,轰鸣汽笛将她的哭声完全盖住,如同在看一部默片。


轨道上本来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人,因为一个疏忽巧合,就这样失散了。就像她和张茂则。如果她那时便说爱他,总归他知道家里有人在等,也许会拼一拼,不会这样轻易怠慢自己的性命。


她才有了也许永远错过了一个人的感觉。眼泪遏制不住,抱着那个孩子,痛哭起来。


———


民国三十四年,冬


抗日已近八年,所有人都隐隐预感,这场仗,就要打到头了。


曹丹姝记得张茂则的期盼,她不该是囚禁于方寸里枯萎的兰草,要在更广阔的天地才有勃勃生机。于是以笔为刀剑,她一路从上海、武汉又跟到桂南,纵横大半中国,成了一名随军前线记者。每写一篇报道,都觉得他们不只是被勾掉的名字,曾活过一遭,亦有喜怒哀乐。通过她的笔,该铭刻在人心里。


耿耿于怀一件事,她做到了追求真正潇洒,可张茂则信里承诺过的燕子,一次都没来过。


这年冬末,她终于回到北平,标题早已拟好,写她从来不敢面对的南苑保卫战,给过去作个了结。


“记得记得,打的太惨了,死了很多学生兵。枪子儿乱飞,炸弹扔个不停。就在这儿,我记得有个年轻的兵,看衣服是个官。抬着一块门板没命的跑,然后就中枪倒下了。”


“您…亲眼瞧见的?!”


像被电光击中,那可能是她殉国的丈夫最后一点在人世间的记忆。


“死人堆里只活了他一个,真是命大。被后山峪的老寡妇背回家当儿子养了。”


耳朵里一阵难以名状的蜂鸣,情绪太过激动时就会这样,一次后方大轰炸,炸点太近落下的毛病。


“那个兵…没死?”


她听不清对方说话,亦不敢相信,反复问了几遍。很怕希望腾起来,又再次落空。


“对,没错,北平沦陷,日本人扫荡过这儿,老寡妇把他藏在菜窖里躲了整整一年。”


她循着指的方向找过去,走的出奇的慢,这条路从保定到今天走了整整八年,前面是终要面对的尽头。


“请问,您认识这个人吗?”


她怕把他忘了,那张照片一直带在身上。


“姑娘你…认识我儿子?”


曹丹姝不再年轻了,叫姑娘已不相衬。七年战地奔波在她的眼角蚀刻出痕迹,也令她的眼神更显坚毅。老太太起先局促紧张,当下又有了然,仿佛精神被骤然抽走,身型松垮下来。因着记者身份,曹丹姝见过很多人在收到家人罹难的消息时,都会有类似神情。


“他…可能是我失散的丈夫。”


“我把他背回来时,人不大清醒。想不起自己是谁,我就把他留下了。想着我救了别人的儿子,积了点德,那么我的儿子在别处打仗,受了伤,也会有人救的…”


“他在哪儿?”


“该在田里干活吧。”


她努力的往田垅跑,开春的土尚未完全解冻,踩在脚下,平稳踏实。


曹丹姝看着逆光里,早已模糊又再次清晰的轮廓。眼泪涌出来又被她用力抹下去,她要再清清楚楚多看几眼,哪怕醒过来又是一场日思夜想的碎梦。


起先他显然不记得她了,只是一味的看她。


“丹…姝…?”


那个看不清的人影,用有些干涩的嗓音念着,仿佛呼吸一样自然,早已与他的血肉凝为一体,即使忘记了全部过往,也不会忘记的,很重要的名字。


从前曹丹姝总觉得这辈子过的坎坷,今天才恍然,上天待她终究十分宽厚。


这次换她悸动,体会到张茂则第一次初遇,以怎样的心情在看她。


“平甫,燕子…还是飞回来了。”


-fin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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