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平拔刀郎

一个简简单单的糖厂质检员罢了

靖安司·檀棋 | 短篇完(上元安康,深度探讨檀棋到底为什么没选李必)

檀棋是李必的贴身婢女,靖安司一众老吏很喜欢偷偷看她。每每檀棋穿梭于后殿回廊,亦步亦趋跟在李司丞身后,年轻一些的捉刀吏神思亦从笔端跟她一道飘远。一身好熏香划出抓不住的悠长轨迹,寒潭一尾游鱼,冷月凝成白霜。


老吏们百思不得其解,这样高不可攀的风景,到底是在上元节哪一个时辰,垂青了野人一般的张小敬。


这一夜过于风云诡谲,坊间渐渐有了传闻,背后种种秘辛,只有在姚卫率的话本里得到真相。一时间,他写的《靖安琐记》成了人人争睹的俏货,在黑市里甚至可值千钱。


檀棋本是曹国女,名叫野那,粟特语意为心爱美人。曹野那十岁入长安,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帝国繁华,就被卖到安善坊口马行,成了繁华中的一件货物。此地之所以称为口马,是因唐律里,奴婢低贱,与骡马视为等同。


十四岁,她终究没有辜负这个名字的期望,舞腰似绵柳,艳容难画难描。这里的胡姬高丽婢不是粗使的奴隶,待价而沽只为点缀朱门显贵雅致的心情,多余且浪费。


浪费,才是长安最极致的尊贵。


一日来了位奇怪买主,一路摇头,琴棋书画最顶尖的几个都没看中。由此可见主家眼高于顶,十分不好伺候。曹野那暗自思量,做这家奴婢不知将来何等辛苦,干脆俗一个到底。


“你会什么?”


“我跳舞好看。”


“还会什么?”


“做饭也很香。”


“就这个吧,她会这两样,咱家公子正好都不喜欢。”


漂亮,可充得门面。不会令主家玩物丧志则更好,是不出差错的漂亮。


曹野那讲了两句实话,换来一个奴籍。令她从此认定人生在世,讲真话,多半得不到善果。


十二岁的小孩子眼神淡淡如老叟,丝毫没有少年人该有的活泼迹象。曹野那听人讲过,这个要尊称为公子的小孩子,是大唐有名的神童李必。


他手里端着惯用的茶盏,一柄拂尘也摆在手边最合适的位置。沉吟片刻给她取了个唐人名字,檀棋。听起来像个物件,跟桌上那方砚也没什么两样。十年光景,檀棋和满屋陈设一道,成了李必另外一样习惯。


上元节抓狼的差事陷入僵局。靖安司处处受林相辖制,人人避之不及,办案竟要倚仗一个死囚。公子貌似尊贵,实则和她一样,都是盛世装门面的摆设罢了。檀棋脚趾头冻的发麻,斜睨从牢里捞出来的张小敬,嘴里叹出一声嫌恶。


“臭!”


“香…”


张小敬眯着眼,深吸了一口气,占了口头上第一个便宜。人间最原始两种气味,完成了檀棋和他的第一次对话。


耳朵里听着李必说话,眼睛却忍不住朝他的婢女身上瞟。胡姬美如烈酒,眼神也咄咄逼人。将死未死大半年,老天赏他一日自由,定要每一个刹那都活的够本。


“让我办案也不难。我要她…”


张小敬指着檀棋顿了顿,换来对方刀子一样剜人的目光。他开怀的咧嘴,成功占到了第二个便宜。


“要她给我做点吃的,填饱肚子才好办案。”


檀棋最擅长做红食,罗水产的细盐巴,几个月大的羊羔子,嫩嫩的在滚水里翻涌。司丞李必一心修道长年辟谷,半点荤食也不沾,只可惜她空有屠龙技,沦落到做给一个死囚吃。


“君子远庖厨!”


她把狠话和羊肉一道丢在张小敬跟前。司丞的大道时时教化,令她很看不上这个吵着要吃肉的野人。


张小敬抓着热腾腾的羊肉,一把剃骨刀用的娴熟翻飞,撼天狮子一般大快朵颐,狠狠的嗦指缝里流下来的热油。檀棋烤的胡饼酥脆,因为她最舍得用荤油香芝麻,李司丞平时嫌腻,从来碰也不碰。张小敬捏着那饼子,盛肉的白瓷盘被仔细擦过几乎冒光,檀棋的眼睛也被擦的发亮。死牢里带回来的“野人”将最后一点油星吃进肚里,她努力装作沉稳的脸,也愈发染上了前所未有的红霞。


“啊…”


他发出一声长啸,连带全身抖擞愉悦。人的感情激越到极致,或大悲或大喜,言语不能尽表其意,当发如此长啸。檀棋如同俞伯牙高山流水遇知音,紧咬着下唇,一颗心像刚刚那盆沸腾的羊汤,根本定不住。


她从未见过有人吃饭这样酣畅爽快,一番天地红尘的生猛鲜活……


檀棋拿着姚汝能的话本,急于知道自己有多少秘密被大白于天下。她看的投入,全然没注意身后的张小敬。


手卷被猛然抽走,“檀…棋…你可别做红拂啊…”


张小敬行伍出身,不懂默念。捡出一行字,丝毫不知避讳,大声读出来。


“小李必真是这么说的?!”


又扫了扫前面的内容,对姚汝能写的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


“红拂女用一盏茶的功夫就跟李卫公跑了,我竟不知,你是为了一顿羊肉看上了我。”


“你别信他胡说八道!”


十分恼怒里带着七分羞赧,连忙否认故事里道破的玄机,站起来抢。张小敬生的魁梧,有心逗她,高高举起手卷。看着像猫儿一样的檀棋朝他手上扑,嘴角扯出一个浮浪坏笑。


“李必那套道心孤绝有什么意思,不如跟着我有滋味。”


一把揽住美人,臂膀孔武有力,当得起五尊阎罗这个名号,使她丝毫不得逃脱。想起那天在波斯景寺被他占尽便宜,檀棋更加奋力挣扎。


娇媚的皮囊包着硬硬一身筋骨,碧波下藏着暗礁,不懂她的人定会碰个头破血流。诚然张小敬爱檀棋漂亮,但却更爱她的性情。就像他爱长安城,百般模样,真正妙处只有他懂。


“不是因为羊肉。”


怀里的“长安”不再挣扎,一瞬不瞬的看他。


“那是为什么…”


答案他也不很在意,只是气氛实在很好,总要讨一句情话。顺势低下头,双手捧着朝思暮想的脸蛋,热热的朝她呼气。


认为真话无用的檀棋,在上元灯节那晚说了太多肺腑之言。对李必,对姚汝能,对严太真。唯独对张小敬,她口不对心,只叫得出登徒子。抚上他那只缺了小指的左手,忽而眼里有了坚定。


“大鹏展翅九万里,只有蝼蚁,才会心疼蝼蚁。”


这话太郑重,令他的唐突显得轻薄,顿时松了手。


长安不良帅九年独来独往,怕自己刀头舔血的日子害别人年纪轻轻成了寡妇。头一遭,动了要娶个老婆安家的心思。


“我去求李必,给你脱奴籍。”


檀棋眼波闪烁。她自觉看人眼光一向不错,只是怕张小敬真的事了拂衣去。有了这句承诺,她便有了底气。


离别靖安司当天,檀棋烙了整整十盒胡饼,算是留给“娘家”的最后一点念想。张小敬跟随陈玄礼重做都尉,她入宫成了严太真智囊。


太平日子不久长,直到天宝十五年,长安大离乱。大明宫没逃走的皇族如牲口一般被宰杀殆尽。圣人带着贵妃出逃,马嵬坡六军不发,只求圣人赐死贵妃。太真身边女官檀棋容貌肖似贵妃,竟被勒死做了替身。张小敬为救妻子檀棋,射死宰相国忠,终究造化弄人,迟来一步。在夫人坟茔前长跪不起,痛哭嚎啕。


“姚家伯伯,后来呢?”


听故事的小姑娘带着哭腔,被结局震慑,为女官和丈夫阴阳两隔抱憾。


“后来,贵妃乘船逃往扶桑…”


“她娘没死!你又在给我闺女讲什么野狐禅!?”


张小敬对檀棋殉难的结局颇为不满,冷声冷气的抱起女儿虫娘。


“你个粗人懂什么。”


浪漫的戏剧情怀被破坏,姚汝能下定决心把他在坟前痛哭的桥段写的更加戚风惨雨。


“他写的也不全错。”


胡姬抱过孩子,抹了她脸上泪痕。


圣人在山呼海啸清君侧的兵士面前迟疑了片刻,只因这难以察觉的片刻,令贵妃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。


“快逃吧,我的夫君最在意的不是我,你的男人正拼杀过来救你。理应是我死去。”


此后她与张小敬避世华阴县,恢复旧时粟特名字曹野那,世上再无檀棋。


早年种种涌上心头,姚汝能手中的笔滴了一点墨汁,弄脏了白绢。


“有件事…想说给你知道。你从靖安司走的那天,长源他…吃了一整张你做的荤油胡饼。”


愣了半晌,曹野那一辈子活了别人两辈子,日月安属,列星安陈,旧人轨迹恍如参商隔世。张小敬叫了她几声,才回过神来。


“姚汝能跟你说什么了?”


“没什么,大鹏飞的虽高,蝼蚁到底不喜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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